那年春节前,四叔一如往年从百公里外的村里来省城进货。
五十多年来,每年也只有这时他才会来一趟省城。
那是我第一次陪四叔去小商品批发市场,他带我坐公交,没过两站便听到:“终点站到了。”
四叔记错了方向,坐反了。
下车后,四叔微微有些脸红,并没打算再坐回去道:“也不远了,咱走过去吧。”
看着走在前面,年轻时因受伤导致背有些微微弯下的四叔,
嘴边的话终是咽了回去。
四叔劳作半生,堂哥很争气,读了大学并出国留学,
每每谈到堂哥都是四叔最幸福的时候。
早年父亲便开始资助堂哥并给四叔一笔钱想让他们到省城开店。
但四叔说自己农村人到城里怕赔了买卖,父亲没拗过但还是在村里开了个小店。
店虽不大,日子却好了很多。
因此,我能明白四叔一分钱恨不得掰四瓣花的心情。
这一走就是一个多小时。到地已是中午,四叔抱歉道:“饿了吧。”
抬头望了一圈,找了一家装修最漂亮的小店。
就是这样的小店,四叔也是第一次进。
忙了一下午,我们扛着大包小包在人群中穿梭,
即便累到浑身湿汗,四叔也没舍得叫一个帮工。
那也是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四叔几十年如一日进城进货的艰辛。
傍晚我说:“四叔,午饭你请的,晚饭得我请。”
不等四叔回话,我便拦车前往市中心最繁华的步行街选了一家海鲜店。
而四叔进门那一刻,似乎感觉自己格格不入,便站在原地不动,
这时我才注意到四叔的穿着,一件上世纪绿色呢子外套配着黑色西裤和一双旧皮鞋。
这或许在四叔眼里已经很不错了,可他还是习惯了广阔的土地,
到了这种干净堂皇的地方,他总有种不自觉的别扭。
我突然鼻子一酸。
四叔一辈子扛着整个家,堂哥站在这个肩膀上走了很远,
而他依旧站在原地,却再也没有年轻时的风华,更多的是彷徨无措。
没有文化是很多老一辈一生的遗憾,所以他拼尽一切让堂哥走远。
也是因为没有文化,才会让四叔每次身处在他生活以外的地方时总会茫然局促。
两年前,堂哥兴冲冲回国,他弄好了一切并拿到了永居,四叔脸上洋溢着今生最满足的笑容。
可四叔再也没能坚持住,带着堂哥的憧憬离开了。
堂哥卖了小店,硬是要将过去所有的钱还给父亲,
父亲叹道:“你这是打算以后都不再见了吗?”
堂哥这才罢,跪在我父母面前磕了头。
四叔的离去让堂哥整个人一下子憔悴了很多,
那么多年的努力,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意义。
但还有四婶在,他是笑着挥别我们的,这一别或许就是一生的隔海相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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